惜字社,收集废字纸的清代环保组织
- 2017-04-18 10:04:353931
作家余秋雨曾在《笔墨历史》中记述:“哪一季节,如果发心要到远海打鱼,船主一定会步行几里地,找到一个读书人,用一篮鸡蛋、一捆鱼干,换得一叠字纸。他们相信,天下重的,是这些黑森森的毛笔字。只有把一叠字纸压在船舱中间底部,才敢破浪远航。那些在路上捡字纸的农夫,以及把字纸压在船舱的渔民,都不识字。不识字的人尊重文字,就像我们崇拜从未谋面的神明,是为世间之礼、天地之敬。这是我的起点。”
余秋雨描述的,是中国人敬惜字纸的传统。仓颉造字,蔡伦造纸,此后才有了文明的传承。敬惜字纸,也就是敬惜带字的纸,在我国具有悠久的传统。古人认为,字,是人幸福的根源,如果不好好对待如此珍贵的东西,那便是愚蠢的行为。
旧时天津的文人也有敬惜字纸的传统,而且有专门的组织——惜字社。
每逢农历三月初三上巳节,天津民间会有敬惜字纸的活动,出现了专门搜捡读书人的废字纸,然后烧掉的一个清洁净化环境的组织——惜字社。敬惜字纸,是对文字的敬畏、对文化的敬重,读书人通过敬惜字纸来维护纸张和笔墨的尊严,尊重文化,也尊重自己。
在旧时天津,读书人有个习俗,就是每逢农历三月初三,要在文昌宫祭祀文昌帝。按照《续天津县志》中的记载,这一天,文士会参与,贫民也会前去,带着所捡的字纸,在焚炉中焚化,然后享受“酬以酒食,坐诸两廊”的优待
清同治年间的《续天津县志》上,记载了一位名叫金瓯的秀才,说他是“诸生,端方质朴,平生惜字,外无他嗜。见路遗字纸,虽污秽中,必亲检焚之,数十年如一日。子相,翰林;孙世熊,举人,皆以善书名。”先讲金秀才数十年敬惜字纸,再讲其子其孙学业有成,并且“皆以善书名”,均是好书法。金瓯“平生惜字”,福报现于子孙。后来,在天津的读书人心中,金瓯“专以敬惜字纸为事”的事迹一直在流传。
在旧时天津,读书人有个习俗,就是每逢农历三月初三,要在文昌宫祭祀文昌帝。按照《续天津县志》中的记载,这一天,文士会参与,贫民也会前去,带着所捡的字纸,在焚炉中焚化,然后享受“酬以酒食,坐诸两廊”的优待。
字纸,就是写了字、印了字的纸。焚灰送入河、海中,以表敬惜。文史学者由国庆对这一习俗有这样的描述:“三月三古称上巳节……沐浴着明媚的春光,许多津沽文人学子身穿盛装,齐聚老城西北角文昌宫、东门里文庙、杨柳青文昌阁等场所,虔心拜过文昌后,惜字社将所收存的字纸集中放入文昌庙里的 惜字塔 内焚化。产生的灰烬要一并收好,学子们抬着装满纸灰的箱子,在礼乐伴奏下结队沿街而行,后将灰烬撒入附近的河水中,俗称 送字灰 或 送字纸 ,以示对文化的敬重。”
民国时期,天津城内也有人组织惜字社,“专以捡拾地上字纸,免致践踏污秽为宗旨”,并议定字纸“汇齐转售,改造他纸”,变焚化为化浆造纸。那时,全国各地都能看到用来焚烧字纸的惜字亭、惜字炉等
这里提到的惜字社,便是旧时天津专门搜捡读书人的废字纸,然后烧掉的一个清洁净化环境的组织。据天津地方志记载,同治和光绪年间,天津有崇文、广文、兴文、郁文等惜字社。平常,他们雇人携标有“敬惜字纸”“珍惜文字”字样的容器(如竹笼等)走街串巷收废旧字纸、书籍。他们去各私塾、家馆及读书人家收敛废字纸,还会分地段为小商店送去篓子,方便他们日常存储废旧字纸。收集来的废字纸集中火焚后,送入河、海。以不随便糟蹋字纸来表达对孔子的尊敬,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津门读书人的特有气质。
文史研究者李长平向记者介绍,惜字社的社会活动范围很广,他们将写有“敬惜字纸”的红纸贴在大街和广场上,为的是劝导人们不要亵渎字纸。他们还写作、印刷并免费分发小册子,内容是讲述亵渎字纸是有罪的,敬重字纸者神必福佑之。除此之外,州、府、县官
员甚至巡抚、总督,以公告的形式劝导人们敬惜字纸的也并不少见。公告中提醒人们,敬惜字纸者有福,且能辟邪止恶。这种说法不足为奇,因为传说仓颉造字的时候,鬼因绝望而号哭。
民国时期,天津城内也有人组织惜字社,“专以捡拾地上字纸,免致践踏污秽为宗旨”,并议定字纸“汇齐转售,改造他纸”,变焚化为化浆造纸。那时,全国各地都能看到用来焚烧字纸的惜字亭、惜字炉等。
荷兰汉学家高延在他的中国游记中记载,清末时期,在中国各地,即便是文盲,也很热心捡拾所见到的有字的纸片,然后将之放在街巷专设的篮子中,这些篮子上均贴着一张红纸,上写“敬惜字纸”。篮子里的字纸搜集满了,就拿到一处砖砌的大火炉,上面也写着“敬惜字纸”四个字,将字纸倒进去。烧废纸用的火炉建在街角、小巷和祠庙院子里,有的白底装饰着俗丽的颜色。火炉有烟囱,常是葫芦状的,前面有一开口,可以由此将字纸扔进去,这就叫做“字纸炉”“字纸亭”或“敬字亭”等。亭内字纸攒多了,就点火烧掉,纸灰盛入陶罐中,存放在一间祠庙或别处,等到陶罐也有不少了,就要将纸灰抛撒到一条河里或海里去。届时,陶罐中的纸灰倒进小包或竹篮中,包和篮子都漆成红色的,或者外面煳上一层红纸。
据李长平介绍,天津的文昌宫那时就专设焚炉。道光时重修文昌宫,梅成栋碑文记有“字炉一座”。天后宫、道署也曾净炉焚化,咸丰时《津门竹枝词》写道:“字纸何人敬惜闻,文昌宫里巨炉焚。”
惜字社的兴起,甚至培养了一种独特的职业,被称为“拾字纸的”。李长平介绍,拾字纸不是收破烂,直到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,仍能在街头巷尾看到很多背竹篓拿火钳拾字纸的人
他们衣服后面多贴着写有“敬惜字纸”四个大字的纸。拾字纸的时候,他们还会在头上打个转圈表示恭敬再放进篓里,后送到字纸炉焚烧,整个过程与敬神无异。
关于这种职业,作家多有描述。汪曾祺先生在《收字纸的老人》里这样写道:一个小口、宽肩的扁篓子,竹篾为胎,外煳白纸,正面竖贴着一条二寸来宽的红纸,写着四个正楷的黑字:敬惜字纸。字纸篓都挂在一个尊贵的地方,普通都在堂屋里家神菩萨的神案的一侧。隔十天半月,字纸篓快满了,就由收字纸的收去。
流沙河在《故乡异人录》中也提到过,家有良田百亩的何老太爷患有眼疾,视物模煳,每日背着写有“敬惜字纸”的竹篓,提着铁柄火钳,沿街拾字纸于篓中,再背到南街字库焚化,以此期盼能早日重见光明。许地山先生的小说《春桃》讲的就是以拾字纸为生的春桃的故事,后来被拍成电影由刘晓庆主演。
敬惜字纸的传统,在老一辈天津人心中成为一种信念。南开大学文学院的博士生王义博说:“小时候,我奶奶经常教育我们,要敬惜字纸。她说这字纸上面的字是孔子注的,要爱惜它。否则,以后就读不好书。她教我们,爱护课本,每发新书,要先给书籍包上书皮;读书时,要先把桌子擦干净,轻拿轻放,切不可把书籍弄脏,更不可随意丢掷。如果把字纸丢进粪池里,或用来擦屁股,都会被她训斥一顿。”
王义博说,虽然奶奶不识字,但是她“敬惜字纸”的教育,让她记忆深刻,“或许,基于对字纸的敬惜,我不仅会保存好书籍,还养成了认真阅读书籍的习惯,不敢马虎应付。后来,我作了教师,也教育学生要敬惜字纸,给学生讲过去敬惜字纸的故事。”
敬字有功,慢字有罪。很多家族都口口相传一些规矩,比如手不干净不能触摸亵渎书本,写过字、印过字的纸不可随意丢弃地上,不能垫坐屁股底下,以免不小心遭到践踏等。就像作家贾平凹所写的“文字乃圣人创造,人人皆当敬惜”。